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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29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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聽雪

二零零一年冬,成縣冷的出奇,這年孟聽雪五歲,她穿著棉衣站在巷子口,凜冽的風夾著雪粒子刮過幽深的巷子,發出嗡嗡的回聲。

看清遠方越來越近的人影,孟聽雪扔下手裏樹枝,蹦蹦跳跳跑過去: “姐姐,你放學了。”

“嗯。”她的目光落在地上,走路姿勢有點別扭。

小孟聽雪追在她身後嘰嘰喳喳: “姐姐,我們晚上去看舞獅子好嗎聽說來了個馬戲團,還有踩高蹺的,有豬八戒背媳婦。”

“我不太舒服,你讓隔壁阿姐陪你去吧。”進屋,孟聽嵐踢了鞋子,隨手把書包扔地上,直直摔到床上把臉埋進枕頭。

“你生病了嗎”孟聽雪蹲在地上,一本本把她掉落的書撿起。

書裏掉落幾張畫稿,確切說是一些混亂的塗鴉,扭曲的混亂的,像一張張被裹住的女孩,她們困在了紙裏,掙紮著想出來,卻無能為力,只剩恐懼絕望。

孟聽雪看不懂,只覺得不舒服。

“沒有。”她的聲音嗡嗡的,從棉被中傳出。

孟聽雪以為她要休息,墊著腳把畫稿放到書桌,小心翼翼關了門,去外面看動畫片了。

那天後孟聽嵐開始變得奇怪,她會半夜被噩夢嚇醒,畫著畫突然撕掉本子,又哭又鬧: “我最討厭畫畫,我不要上學,我不要學畫了。”

孟聽雪害怕極了,她的哭聲令她惶恐無措,可她太小了,她不知道怎麽幫她,只能不停幫她撿起撕碎的畫紙,紙上像是無數張眼睛在盯著她,把她往黑暗的深淵中拉扯,她幼小的胳膊卻無法把她拽上來。

幾天後,孟聽嵐換衣服時,孟聽雪註意到了她身上的傷痕,紅紫色,或深或淺,像皮下埋進的烙鐵,印在女孩柔軟薄嫩的腰身,很像男人的指印。

聯想到她之前扭曲的畫,孟聽雪立馬猜測她在學校被欺負了。

於是她跑出去,找到了打麻將的孟青州: “爸爸,姐姐在學校被欺負了,有人打她。”

孟青州叼著煙,瞥了一眼還沒桌子高的小娃娃,並不當回事: “哪有欺負她的。”

孟聽雪不依,撕拽他的褲子: “是真的,她身上有傷,你去看一看!”

“松開!”孟青州不耐煩說: “再不走我抽你!”

孟聽雪開始哭: “我不走!”

“媽的,死丫頭晦氣,老子牌運都不好了。”

“老孟,對女孩耐心點。”

說話是的位四十幾歲的大叔,身材肥碩,臉上肥肉堆疊,把眼睛都擠成一條縫。

他取過一旁的鱷魚皮包,豪氣的拿出張五塊的紙幣,堆著油膩膩的笑: “來,拿著買糖吃,別打擾你爸爸打牌。”

孟聽雪認識他,他是當地小學的校長,學國畫出身,每次來她家都會帶好多零食,在姐姐屋裏教她畫畫,他說姐姐非常有天賦,想收她為徒,走藝術的路子,定會成為大藝術家,這時孟青州總會以她打擾了姐姐學習為由把她支走。

孟聽雪哭著搖頭: “我不吃糖,姐姐被人欺負了,她被人欺負了,你必須管。”

校長嘖嘖道: “瞧瞧還挺難哄,這妮子可比她姐姐厲害多了。”

一桌子男人哈哈大笑。

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非但不幫她,還在取笑她哭鼻子。

於是她決定自己保護姐姐。

但這個計劃還沒實施就失敗了,因為她不能形影不離跟著她,孟聽嵐要上學,而她年齡太小進不了學校。

這讓她很苦惱。

最後她決定把自己最喜歡的洋娃娃放到姐姐包裏,讓它替她保護她。

孟聽嵐回來時正好看到這一幕,女孩跪在床上,用自己肉嘟嘟的小手梳順洋娃娃的頭發和裙子,裝進她的包,她那麽真誠,像是要把世間最美好的東西都送給她。

本是極其溫馨動人的一幕,卻令孟聽嵐感到脊背發涼,陣陣惡寒湧上來。

因為她們實在太像了,那雙眼睛通透瑩漉,鼻頭小巧稚氣,臉頰有肉卻很可愛,濃密卷翹的睫毛仿佛能撐住蝴蝶的翅膀,是某類變。態的人極其喜愛的長相。

幾乎無可避免。

再大幾歲,她進入小學,也會遭遇和她一樣的事情,她也會變得和她一樣,沈默,羞恥,痛苦,卻沒有人會救她。

她已經被毀了,她的妹妹不可以遭遇那樣的事情。

“小雪。”孟聽嵐突然出聲。

孟聽雪朝她燦爛的笑: “姐姐!”

“我們逃跑吧。”

“去哪裏”

“去找媽媽。”

“可是爸爸說媽媽不要我們了。”

“不是的,他騙我們,媽媽走的時候告訴了我地址,我們坐車去找她,跟我走吧。”

孟聽雪懵懵懂懂,但還是點頭: “好。”

短短幾句話,令兩個加起來都不足成年的女孩開始了逃亡計劃,孟聽嵐趁孟青州喝醉時偷了他賭贏的二百塊錢,背著戶口本和幾個饅頭,在夜深人靜時離開了家。

夜裏下起了小雪,雪很大,夾著零星的小雨撲簌簌往下墜,青石磚被雪花打濕,瑩瑩反著月光,路上沒有一個人。

她家離車站有十五裏路,那個年代電話還沒普及,孟聽嵐計劃走路去車站,買汽車票到安京,然後再問路人,到媽媽工作的地方去, 200塊錢省著花應該夠兩人過一周多。

石子路很滑,孟聽雪差點摔倒,不到半小時她就走不動了,又冷又累: “姐姐我累了,我們回家吧,太遠了,我不想去了。”

“來,姐姐背你。”

孟聽嵐從未有過的堅定,仿佛離開了這裏就會有新的生活,能把過往一切痛苦和恥辱遺忘。

小小的女孩背著另一個更小的女孩,在雪夜中深一腳淺一腳的往前走,她們被凍得麻木,卻始終看不到路的盡頭。

結果很遺憾,她們並沒有走到車站就被孟青州抓回去了,當時兩人已經走了十幾裏路,離車站不遠了,是上夜班的同村人看到了她們,回去和孟青州說了一嘴,說他兩個女兒在車站,是不是迷路了。

把二人接回家,孟青州的酒意還未醒,剛進門, “啪”的一巴掌甩在孟聽嵐的臉上: “你要去哪說,你要帶你妹妹去哪”

女孩臉頰腫起,希望在這一刻湮滅,徹底情緒崩潰: “我要帶她走,我不能讓她變得和我一樣,我要去找媽媽……”

“你要找誰!”話沒落,男人一巴掌又扇下來: “小婊。子你說要去找誰!”

孟聽雪嚇傻了,哭著跑過去阻止,被她一腳踢開,撞在沙發腿昏了過去。

“我看你是被男人草上癮了,才多大點年紀就學那個賤人離家出走,還敢偷錢,外面有什麽勾你!”

孟聽嵐發瘋一樣咬住他的胳膊,孟青州也發了狠,醉酒後滿面通紅,額頭青筋暴出,一手揪著她的頭發,狠狠撞向墻壁: “我沒跟你們說過那個賤人死了嗎去找她幹什麽,還敢不敢了!”

“敢!”額上的血滴進眼睛,再滴進嘴邊,她倔強的喊: “我還敢!”

“媽的,別以為你給老子賺過幾千塊錢我就不敢弄死你,賠錢貨!”

“啊啊啊啊!”

淒厲的尖叫響徹整個雪夜。

孟聽雪半醒半昏中看到了一臉鮮血躺在地上的女孩,她的眼睛是睜開的,鼻腔,嘴巴,額頭都是血,臉頰腫的認不出原本漂亮的面目,只有那雙眼睛,亮的嚇人,正好與她四目相對,像是某種野獸的瞳。

死不瞑目。

她聽到孟青州踢踹的聲音: “死丫頭別裝死,給我起來。”

“再不起來……老子把你拖出去埋了。”

“不會真死吧,餵,賠錢貨!”

再後來孟聽雪的眼前畫面開始旋轉扭曲,她不是受害者,卻仿佛感覺有人在用磚塊鑿她的腦袋,劇烈的頭痛隨之而來。

模糊血色視線中,有個高大的男人朝她走來。

他穿著棕褐色長靴,寬大牛仔帽遮住了臉,身後是刺眼的火光,孟聽雪已分不清現實與夢境,她張了張嘴唇,朝他伸出手: “救救姐姐!”

求求你救救姐姐。

在她即將徹底昏迷時,顧醫生溫柔的聲音再次響起: “是你嗎麥迪,這是你第一次出現”

耳邊傳過一位少年的聲音,他的聲線比一般男生要低,也粗啞: “是我,我放了一把火,想把孟青州燒死,但很遺憾,他逃跑了。”

顧醫生: “另外出現的兩個人是莉莉和凱特”

“是,但我不能讓你和莉莉說話,她很膽小,除非是很信任的人,不然容易被嚇到,你可以和凱特交談。”

顧醫生: “好的,凱特你好,我可以和你說話嗎”

耳邊聲音雜亂無章,逐漸女人的聲音由遠及近,開始清晰,壓過其他聲音,她嗓門尖尖的: “說什麽呀,你不是都知道了,還有什麽好說的,都怪她那個賭鬼爹啊。”

光聽聲音都能想象凱特是一位燙著羊毛卷的性感滬上阿姨。

顧醫生: “小雪花的姐姐被學校老師性。侵,孟青州收了錢把這件事壓下了對嗎”

凱特恨得咬牙切齒: “這個死人是真的沒良心啊,這可是他的親女兒啊,他怎麽能下這麽狠的手!”

顧醫生: “你知道那個老師叫什麽嗎”

這次凱特回憶的時間多了點: “姓林,叫林什麽傑,我沒聽清呀,反正是那年的校長,你一查就查到了,肥頭大耳的,長得像豬的那個就是他。”

顧醫生: “嗯我明白了,謝謝你們。”

“小雪花,當我數到三時你會醒來,並且記得此次催眠的內容,其他人暫時回去。”

“一,二,三……”

耳邊其他人思語的聲音漸漸弱去,孟聽雪嗅到了診療室熟悉的檸檬味空氣清潔劑,墻上掛鐘規律擺動,視線逐漸清明……

顧醫生正盯著她: “先什麽都不要想,有沒有哪裏不舒服”

孟聽雪呆滯的搖了搖頭。

顧醫生的聲音聽起來很傷心: “我想你應該都知道了。”

莉莉來自於孟聽嵐,她們同樣十一歲,是一位活潑開朗的漂亮女孩,她替她承擔了所有的傷害,凱特來自她從未見過的幻想中的母親,她熱情溫暖,悉心照顧著所有兒童型人格。

麥迪則是來自她心中對英雄的渴求,走入絕路時她希望能出現這樣一位強大又嫉惡如仇的勇士保護她,拯救她。

孟聽雪張了張嘴,卻沒發出任何聲音,她什麽都不想說,什麽都不想回憶: “顧醫生,我想回家了,下次再聊好不好。”

顧醫生沒說什麽: “好。”

孟聽雪出了診所,在馬路的十字路口等綠燈,穿過斑馬線沿路一直往前走是安京舊時的汽車站,這邊並不繁華,因為新站建立後,老站就只跑一些臨市的汽車了。

二十年前那場看不見的盡頭,現在卻離她這樣近,可是她的姐姐再也看不到了。

綠燈亮起,人潮湧動,孟聽雪被後面疾走的行人撞了下肩,她踉蹌幾步,肩膀被一雙寬大的手掌扶穩。

耳邊有道聲音在提醒她: “過馬路專心點。”

是顧西遲。

孟聽雪轉身,仰頭看著他,許久不曾出聲,綠色路燈指示燈轉為紅色,顧西遲把她拉到路邊。

她不說話,一直在哭。

每眨一下眼,就有大顆的眼淚從眼眶滾落,砸在他的手背,他的心臟也跟著顫了一下。

顧西遲拿紙巾替她擦去眼下的淚。

可越擦越多。

“我那天說錯了,不是這樣的。”孟聽雪突然說。

“什麽”顧西遲。

眼淚無法控制地湧出來,孟聽雪情緒失控,泣不成聲: “替我編辮子的不是媽媽,是我的姐姐,可她不在了,她才十一歲就被害死了,我親眼看到的……我親眼看到她被打死了……全是血,她臉上全是血,我沒有救她,我也救不了她……”

顧西遲伸手抱住她,她肩膀顫抖,像秋風中瑟瑟的枯葉蝶。

“不是你的錯。”

“我恨他,我好恨啊!”孟聽雪嘴唇哆嗦著,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: “可我……我太弱小了,我怎麽辦啊,阿遲,我該怎麽辦”

“我會讓他付出代價的。”顧西遲非常肯定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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感覺被掏空,明天歇一歇,後天更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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